要害詞:《永生殿》 古典文學
《紅樓夢》里的男一號為什么叫寶玉?在“冷子興演說榮國府”的第二回里,說他:“一落胎胞,嘴里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,下面還有很多筆跡……你道是別緻異事不是?”曹雪芹這般別緻怪想,靈感來自何處?來自洪升《永生殿》里的楊貴妃,她“生有玉環在于左臂,上隱‘太真’二字。因名玉環,小字太真”。
那么《紅樓夢》受《永生殿》之啟示影響只此一處么?當然不是。
洪升曾是曹寅的座上賓
《紅樓夢》第二十三回,小廝茗煙“把那古今小說并那飛燕、合德、武則天、楊貴妃的別傳與那傳奇角本買了很多來”,拿給寶玉看——那“傳奇角本”里,會不會就有《永生殿》呢?第二十七回的回目是“滴翠亭楊妃戲彩蝶”,“楊貴妃”直接代薛寶釵。更有壓服力的是在第三十回,“寶釵借扇機帶雙敲”,寶玉搭訕笑道:“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,本來也體豐怯熱。”寶釵年夜怒,嘲笑了兩聲,說道:“我倒像楊妃,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!”這些情節至多闡明,曹雪芹對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不生疏。
據《洪升年譜》,洪升跟曹雪芹祖父曹寅有過來往,給曹寅的《承平樂事》雜劇作過序,洪升自稱“后學”。
洪升,字昉思,號稗畦,錢塘(今浙江省杭州市)人,1645年誕生于衰敗士年夜夫家庭,少年時代曾受業于文學大師,打下了堅實的文學基本,二十歲時已創作了很多詩文詞曲。康熙七年(16個人空間68),他赴北京國子監肄業。因未得官職,掃興而回。康熙十二年(1673)冬,他再度前去北京營生。
康熙二十七年(1688)春,洪升的《永生殿》在北京定稿。這個戲全劇共五十出,故工作節年夜致取材于白居易的長篇敘事詩《長恨歌》和陳鴻的《長恨歌傳》。洪升把腳本給了京城昆曲唱得最好的內聚班,一經演出,好評如潮。康熙天子詔至內廷表聚會場地演,“覽之稱善”,賞了伶人們白金二十兩。這下內聚班更火了,王公年夜臣凡有宴會、慶典,必請內聚班唱《永生殿》,“而纏頭之賞不貲”。
內聚班為酬報洪升,于康熙二十八年八月,在洪升的誕辰宴會演出出了《永生殿》。不意機會不合錯誤:康熙帝后佟佳氏七月初十病逝,此時還在喪期。御史黃六鴻上疏舉劾,稱此時演劇為年夜不敬,請按律定罪。刑部授共享空間命處置,前來祝壽不雅戲的五十余名官員、諸生人分辨遭到處分:翰林趙執信被撤職,畢生不仕;洪升被革往監生,隔離了宦途。
洪升此后分開北京,詩酒于西湖之上。康熙四十三年(1704)春,江寧織造曹寅約請洪升到江寧,集南北名人為嘉會,讓洪升居上座,表演所有的《永生殿》。六月一日,洪升在前往杭州途中,泊船烏鎮,酒后掉足,墮水而亡,終壽六十。
洪升棄世后,他的《永生殿》在平易近間、在宮廷一向長演不衰。曹雪芹雖未見過洪升,但很有能夠讀過《永生殿》腳本、或許也不雅看過《永生殿》的表演。
《永生殿》一反“朱顏禍水”的不雅點
曹雪芹固然誕生于洪升去世的十年之后,但在家庭出生、生平際遇以及文學涵養等方面,有諸多類似點。
洪升跟曹雪芹一樣,出生于官宦,但后來家境中落。他在北京時代以賣文過活,生涯很是拮据。在革往太先生籍后,生涯愈加窮困潦倒。這和曹雪芹出生朱門、后來家境中落,攜妻兒住在“茅椽蓬牖,瓦灶繩床”的衡宇里、過著“舉家食粥酒常賒”的生涯相差未幾。
曹雪芹為創作《紅樓夢》嘔心瀝血,“披覽十載、增刪五次”,因中年病逝而未最后完成。洪升為創作《永生殿》歷經十五年,三易其稿。
曹雪芹跟洪升的配合點,在于他們的創作立場。在《永生殿》之前,曾經有了寫李隆基與楊貴妃戀愛的戲曲,如元代白樸的《梧桐雨》,明人吳世美的《驚鴻記》等,年夜都著重于李楊之間的荒淫生涯與生離逝世別。洪升對這些作品都不認為然,說看了之后“輒作數日惡”。他尤其不贊成《驚鴻記》中的“涉穢”情節。他作《永生殿》,“凡史家穢語,概削不書”。于是,李隆基強取兒媳的不倫之戀不提了,楊貴妃和安祿山之間的八卦緋聞沒有了。這個取向對曹雪芹的影響是顯明的。在《紅樓夢》第一回里,他婉言否決那種“風月翰墨”,以為“其淫穢污臭、屠毒翰墨、壞人後輩”。
在很多文人那里,楊貴妃是形成安史之亂的禍端。而《永生殿》則一反“朱顏禍水”的不雅點,用濃厚翰墨寫出了李隆基不問平易近間疾苦、楊國忠專權誤國所形成的惡果。第十出借郭子儀之口說道:“楊國忠竊弄威望,安祿山濫膺寵眷,把一個朝綱弄得不成樣子容貌了!”在《彈詞》一出中,以鐵笛擅名的李謩說道:“休只抱怨貴妃娘娘,當日只為誤任邊將,委政權奸,乃至廟謨倒置,四海搖動。”連安祿山都叱責楊國忠:“恃戚里,施奸猾,誤國是,有千條!”這些不雅點也恰是作者要表達的。
洪升對女性的立場所有的被曹雪芹繼續了。在《紅樓夢》里,榮寧兩府的少女、少婦年夜都是美妙的,年夜都有強于賈家漢子尤其是賈寶玉的處所;固然她們都不完善,但賈家沒落的根子完整不在她們身上。
洪升的意圖,曹雪芹“看懂了”
《永生殿》曲詞清麗流利,佈滿詩意;樂律曲牌的應用極端講究,前一折和后一折的宮調盡不重復。所以,“愛文者喜其詞,知音者賞其律,所以風聞益遠”(吳舒鳧《序》)。可是,傳唱者雖多,并紛歧建都看得懂、看得清楚。很多人以為,《永生殿》的主題是“戀愛”,“以安史之亂為佈景,寫唐明皇、楊貴妃的戀愛故事”(《中國文學史》)。如許看《永生殿》,和把《紅樓夢》當作是“芳華與戀愛的贊歌”同出一轍,犯了異樣的過錯。
洪升的《永生殿》固然寫“情”,但意圖在于警示統治者——小心“樂極哀來”共享會議室。這個意思,洪升在本身的《永生殿·序》中說得很清楚:“垂戒下世,意即寓焉。”他又說:“且古今來逞侈心而貧民欲,禍敗隨之,未有不悔者也”;“玉環傾國,卒至殞身”——假如說楊貴妃有什么“過錯”的話,那就是她太美了。“逝世而有知,情悔何極”,寫共享會議室他們后來雙雙羽化、聚會于天上,既是借浪漫伎倆以增添戲的可欣賞性,同時也是“嘉其敗而能悔”。洪升盼望人們看了他的戲之后,能“蘧但是夢覺”,有所覺悟。
洪升用了較多的翰墨,展現了李隆基因沉淪于情欲聲色所形成的惡果。
在楊玉環冊為貴妃之前,“江山一統皇唐”,李隆基“任人不貳,從諫如流”;“塞外風清萬里,平易近間粟賤三錢。端的承平致治,庶幾貞不雅之年;刑措成風,不減華文之世”(《第二出·定情》)。當他開端“寄情聲色”,將楊玉環冊為貴妃、拜楊國忠為右相、三姊盡封夫人,唐朝由治而亂的轉機點呈現了。在《第十出·疑讖》,郭子儀看到,合朝鉅細官員都備了羊酒禮品,不知前去誰家。侍者說是天子賜楊國忠并韓國、虢國、秦國三位夫人起造的新第落成,官員們往賀。侍者道:“在這宣陽里中,四家府門相連,俱照年夜內普通造法,這一家造來,要勝似那一家的;那一家造來,又要勝過這一家的。若見那家造得富麗,這家便拆毀了,從頭再造。定要與那家一樣,剛剛停止,一座廳堂,足費上萬萬貫錢鈔。”郭子儀嘆道:“外戚寵盛,到這個位置,若何是了也!怪私人恁僭竊,競豪奢,夸土木。……可知他朱甍碧瓦,老是血膏涂!”為讓楊貴妃吃上鮮荔枝,李隆基讓人從涪州、海南飛馬輸送,“一路上稍著徑道行走,不知踏壞了人家幾多禾苗”;運荔枝的人馬橫沖直撞,踏逝世了很多人,沒人敢要他償命。在《第十五出:進果》,看著被踏壞的莊稼,一農民哭道:“天啊,你看一片田禾,都被那廝踏爛,目睹的沒用了。休說一家生命難存,現今官糧緊迫,將何辦納!好苦也!”這些情節,顯然不是為歌唱李楊戀愛辦事的。
洪升以“情”為線、來展現李唐王朝的衰落,這一點曹雪芹看懂了,并且用在了《紅樓夢》的創作上。他用寶黛戀愛為線索,串聯起一個個表示賈氏家族的驕奢淫逸、年夜事浪費的故事,提醒出了榮寧兩府興起的必定。
《紅樓夢》有《永生殿》的影子
不只賈寶玉“銜玉而生”似楊玉環,在《紅樓夢》里還可以找到多處《永生殿》的影子。
賈寶玉身上,有李隆基的影子。李隆基是風騷皇帝,天上孔升真人轉世;賈寶玉是絳洞花王,前身是赤霞宮神瑛酒保。李隆基三心二意,愛好上了虢國夫人,還背著楊玉環往與梅妃幽會;賈寶玉固然愛好林妹妹,但同時還“意淫”著浩繁此外男子。李隆基因“情”而差點丟了山河,賈寶玉因“情”而半生潦倒一事無成。
林黛玉身上有楊貴妃的影子。楊貴妃的前身是蓬萊玉妃,林黛玉的前身是東方靈河岸絳珠仙草。楊貴妃和李隆基鬧了牴觸,“兩下參商后,裝幺作態”。下人說她:“嬌癡性,生成忒短長。”虢國夫人說她:“性兒更加驕縱了些。……慣使嬌憨,尋瘢索綻,一謎兒自逞氣度。”林黛玉是動不動就哭哭啼啼鬧小性兒,嘴比刀子兇猛,“再不放人一點兒,專挑人的欠好”。
《紅樓夢》和《永生殿》還有些類似的情節。《永生殿》楊氏兄妹對比著年夜內建築府第,一座廳堂就要費上萬萬貫錢鈔;《紅樓夢》里對比著接駕修探親別墅,“把銀子花的淌海水似的”。《永生殿》里有三月三“禊游”,皇上攜貴妃姐妹游幸曲江,“傾城士女,無不往不雅”,“噴鼻塵滿路,車馬如云”;《紅樓夢》里有端午節清虛不雅打醮,“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紜,人馬簇簇”,“烏壓壓的占了一街的車”。《第十一出·聞樂》,楊貴妃魂游月府廣冷宮,聽回了《霓裳羽衣》仙樂。《紅樓夢》第五回,賈寶玉夢游太虛幻景,聽仙女們演唱《紅樓夢》十二支曲。最為顯明的,是“樂極悲生”的情節反轉。《第二十四出·驚變》,李、楊同在御花圃喝酒歡宴。酒過數巡醺然欲醉,李隆基吹玉笛,楊貴妃唱《清平樂》。正在快樂,突然鼓聲高文,本來是安祿山造反,曾經殺過潼關了!這情形和《紅樓夢》第六十三回“壽怡紅群芳開夜宴”是不是很類似:世人正頑笑不停,忽見東府快快當當跑來幾人說:老爺賓天了!
當然,《永生殿》與《紅樓夢》,一個是傳奇,一個是小說。人物成分分歧,故事佈景懸殊,完整雷同是不成能的。尤其是終局,《永生殿》里的李隆基楊貴妃終在天宮團聚,而《紅樓夢》則是“落了片白茫茫年夜地真干凈”。最主要的一點,是曹雪芹接續并成長了洪升對于“情”的見解:洪升說“情緣總回虛幻”,曹雪芹說“情緣都是魔障”。
後人的優良作品老是被后人鑒戒,這個景象很罕見。